42岁医生黄文军殉职，与妻子最后通话让人泪目

2月23日19时30分，湖北省孝感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副主任医师黄文军，因感染新冠肺炎抢救医治无效，不幸牺牲，卒年42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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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文军的妻子胡小平也是该院检验科一名医生，疫情发生后夫妻俩各自坚守在诊断救治和核酸检测第一线。

在心情稍显平复后，胡小平接受了南都记者专访。从2001年同批入院开始，19年的时间里两人从恋爱到结婚，还育有一个12岁的儿子。“现在看来万幸的是，虽然确诊前我和儿子与他密切接触了5天，观察29天后没有出现感染迹象。”

目前，胡小平正在家中辅导孩子上网课，整理追忆丈夫的所有资料。她告诉南都记者，丈夫在电话里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“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？”

黄文军。受访者供图

连轴转工作，写下请战书

南都：在患病之前，黄医生的工作状态是怎样的？

胡小平：1月23日，呼吸内科门诊量351人次，其中黄文军看诊109人。1月25日，全呼吸内科门诊人数是151人，其中黄文军看诊66人。1月26日早上，他去住院病区查完房后，就和护士长表示有点吃力，坚持不住了，他们主任就让他赶快回去休息。

我知道后给他电话，他说先睡一会儿。大概下午三点多的时候，他告诉我感觉好一些了，要去云梦县会诊新冠肺炎疑似患者，我记得很清楚，他给我留下两个字“勿念”。

一个多小时以后，他又说要从云梦去安陆帮忙做专家会诊。等到五点多下班了，我给他打电话，问他想吃什么？他说想喝一点白粥，我等了大概有六七个小时，晚上十二点半才把他盼回家，立刻把粥热了让他喝下。这个时候他已经咳嗽得有点厉害了。

第二天（1月27日）他去医院检查后，我接到呼吸科主任电话，告诉我CT结果显示应该高度疑似被感染了。

南都：黄医生有告诉你，他在1月24日写下的请战书吗？

胡小平：1月21日的时候，整个孝感市开始有治疗新冠肺炎的定点医院，组建隔离病房，我们整个医院的呼吸科当时只有三个病区。他作为一个呼吸内科的专家，我们医院的住院老总，身上有一种使命感。1月24日当天，他回家很轻描淡地和我说了一句，“我也要报名去隔离病房了”。疫情当前，我当然理解，因为我自己就在一线工作。

1月24日，黄文军的请战书。

南都：还有注意到哪些迹象，觉得黄医生比较疲劳？

胡小平：年二十九（1月23日）晚上，等他结束了当天的专家门诊，大概看完100多个病人以后，我们一家人去了我婆婆家吃团圆饭。我婆婆和我都注意到他的样子特别疲惫。他的哥哥和他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，当时就很有兴致提议一起喝点酒，也倒上了酒。他一般都是不会拒绝的，但是这次主动拒绝了。我和我婆婆也叫他休息一下，当晚我们一家人很早就回家了。

南都：1月27日发现疑似感染时，黄医生的状态如何？

胡小平：1月27号当天CT结果出来时，他的症状还算比较轻，没有发烧也没有痰。他回来告诉我，同事们都在战场上工作，医院里人满为患，如果情况还好他就先在家里隔离。

这之后我就是两头跑，我和孩子住在别处，他一个人在家。每天我做好了饭，两头奔波送饭送水，密切观察他的症状。等到居家隔离的第三天，我留意到他都没怎么动我送的鸡汤，电话里他的声音也听起来比较嘶哑了。

“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？”

南都：黄医生是什么时候去医院就医的？

胡小平：1月28日采集了咽拭子样本检测，29日同事就通知我们是阳性，下午两点多他的状态就不太好了，一活动就喘气。下午五点多，我先联系呼吸内科谢主任办理住院，然后陪他下楼梯。他为了怕我感染，坚持没有叫我扶着他，下了楼我赶快骑摩托车把他送到医院。因为那个时候私家车无法在市内通行了，所以只能骑摩托车。

送到医院大厅坐上电梯，他就差点要倒了，我扶不住他，感觉已经处于非常缺氧的状态。我赶紧叫谢主任推了轮椅过来，马上送去了CT室。当时的负责检查的同事说了一句，“和1月27日相比变化很大，病情进展很快。”

我们大家赶忙把他送到隔离病房去，我一个人在门外一直站到九点多。同事发信息宽慰我，问诊的时候，黄文军回应说“还好”，叫我先回家休息照顾孩子，嘱咐我和孩子两个要记得吃配发的预防新冠肺炎的药物。

我刚回到家没多久，1月30日凌晨1点多，传染科的张主任电话打过来，告诉我他情况不太好，血氧饱和度降到了七十几，正常状态应该是九十多到一百的。我赶忙骑上小摩托去了医院，同事给我看的视频里，他意识还是很清醒的，但就是喘不上气来。

随后他马上被转到ICU病房，那边生命体征检测设备会比隔离病房这边好一些。

南都：住院期间，你们怎么联系？会打电话、发微信吗？

胡小平：讲话也会消耗精力，主要还是通过里面的同事了解情况，随时问问他的情况怎么样了？反馈回来总是说“黄老师今天精神还是不大好”，所以我更是不敢打扰他。

2月3日早上十点多，他主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，我一下子好高兴，问他是不是好一些了？但是因为一直躺着，而且上着呼吸机，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，就要求他打开免提，让同事贴到他身边问问到底说了些什么？同事告诉我他在问“什么时候能接我回去？”我真的是太高兴了，叫他不要再说话了，保存体力，我问问题，他以“嗯”来回复就可以。

“精神好些了吗？”“嗯。”“要不要我来陪？”我没有听到“嗯”。

我告诉他，知道你想早点回家，现在暂时不要想太多，好好治病。有不舒服的地方，有什么想告诉我的，第一时间就要和同事讲，写下来或者发短信都可以。

南都：什么时候开始，黄医生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了？

胡小平：大概是那个电话的下午吧，同事电话就打来了，告诉我无创呼吸机已经没用了，需要插管。我记得他以前和我聊过，插管作为一种创伤性治疗，是很伤患者自己身体的，也会给操作的同事带来很大的风险。我犹豫的时候，同事告诉我不插管可能今天就走了。我一心只想救他，就同意了，当天他就做了插管。

等到了2月4日，插管也无法维持他的血氧饱和度了，同事给我下了病危告知书，问我需不需要上ECMO，为了救他我也同意了，任何一线希望我都不愿意放弃。

爱看美剧打羽毛球，孝顺两方老人

南都：你是怎么和黄医生走到一起的？

胡小平：我们两个是2001年应届毕业进入医院工作的，他先追求的我。当时岗前培训的时候交流比较多，我留意到这个年轻人性格特别好，很热情，总是不厌其烦帮我们解答疑难。

我评价人有一个自己的标准，就是看他对自己的父母朋友如何。当时我上班的第二年，妈妈患癌症住院，他作为年轻医生就住在医院隔壁的青年公寓，一有空立刻去看望照顾我妈妈。不是做了一段时间，而是坚持帮我一起照顾了两年多。

他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，考到武大去读医学，赚了一点钱以后特别孝顺父母。我们恋爱大概谈了五年多，之所以时间比较长，一个原因是要集中精力照顾我妈妈，二个也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够有点物质基础以后结婚。2006年，我们买了房子以后就结婚了。

前几天我妈妈还给我发信息，还是不愿意接受他已经离开的事实。

黄文军和同事在一起。

南都：黄医生日常有什么爱好吗？

胡小平：他很爱看书，除了医学专业相关的书籍，也会看一些诗歌集。以前儿子爱开玩笑，说“我爸爸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”，也是因为他的工作实在太辛苦，一回到家就睡觉，我和儿子都让他好好休息，不去打扰他。

压力大的时候，他喜欢看美剧缓解压力，偶尔会和科室里的同事们一起去打打羽毛球。吃的方面，他倒也不怎么挑剔，很爱吃油炸花生米等坚果，最爱吃我做的炒牛肉。

南都：他对孩子有过哪些期许？你们俩的教育理念会有冲突吗？

胡小平：他对孩子的成长还是挺宽容的，是个慈父。我有时候辅导孩子的时候有点焦虑，想着我们两个都是受过高等教育，孩子也要有点成绩。他就会劝我，孩子最重要是要有一个健康的人格，尊重孩子的个性，将来能自食其力就行。

南都：儿子知道黄医生殉职的消息吗？

胡小平：之前黄文军住院的时候，孩子会问爸爸去干什么了？我说爸爸去做英雄去了。此后每天都会来问我，“今天爸爸是不是好一些了？”

2月23日，我在家里接到电话就哭了，他也知道了。这几天他因为需要上网课，可以看到一些新闻，就问我爸爸是不是不仅是勇士，还是烈士？我只能回答儿子，爸爸做了职责应当的工作，是一个勇敢的人。

南都：你和孩子现在的身体怎么样？是否已经过了隔离期？

胡小平：现在对于我们一家来说，最大的幸运就是，孩子和我与他之前密切接触了5天。从开始隔离到现在，29天都没有发现感染。他1月27日确诊以后，我就一直在吃医院给的预防药物，每天和孩子检测体温也是正常的。

病前曾想去北京301医院进修

南都：他有和你聊起过职业上的规划吗？

胡小平：他会经常去武汉见导师聊工作和生活，说想要抽空再去北京301医院进修。他不止一次地谈到，如果时光倒流重新选择专业，他还要选择呼吸科。

南都：很多黄医生的同事、朋友、同学在网络上追忆他，你会去看这些内容吗？

胡小平：这几天我也在整理有关他的资料。太多人回忆他了，不光是他的同事和大学好友，很多从未见面的初中高中的同学也会回忆他，我借此了解了他更多的人生故事。他真的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很好，又很勤奋的人。

前几天我的情绪很不好，总是哭，夜里老是做梦，觉得这件事是虚幻的，他还没有离开我。现在几天过去了，我也冷静下来，按照他的性格、经历、为人处世的方法，不管时光如何倒流，他都一定会选择坚持在抗疫一线工作的。我们全家人都为他骄傲，他坚守了一个医生的使命。

我想，我没有选错人，爱错人。

南方都市报（nddaily）原创报道

南都记者 诸未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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